非現實向 /  為同人二次創作 / 請勿套用真人身上
設定敏感者與橋段仍許多BUG請斟酌觀賞 





金碩珍對著透明的玻璃窗呼出空氣,溫熱的吐息碰到表面的寒氣,模糊了視線,手指在霧化的玻璃上寫上文字,閔玧其,寫上無法抹滅的那個人的名字。
 
金碩珍閉起雙眼,輕輕地靠著窗戶,口中喃喃自語。
鳴聲響起穿破雲霄,巨大的聲響讓金碩珍分了心,他眨了眨眼看向窗外,那塊霧化的玻璃恢復成透明的樣子,看著月台上空無一人的冷清,如同電影結束的畫面,可是沒有佳人在那目送自己的離去。
 
隨著鳴笛聲遠去,火車緩慢地駛離車站,人工景色隨著火車行駛慢慢褪去,窗外染成一片雪景,紛飛的雪花吹亂了金碩珍堅定的意志,他仍然維持同樣的姿勢靠著窗,陷入一次又一次的嘆息。
閔玧其始終沒趕上。如同巨石般的心中重擔終於卸下,即便鳴笛聲響起的那一刻,他內心仍不停掙扎,一次又一次推翻上一秒的決心,彷彿像是一場世界辯論賽,一方篤定自己可以獲勝卻總是被對方反轉,永無止盡的對立。
看著視線內景色慢慢變化,他曾幻想過閔玧其在從月台另一處奔跑而來,在最後一秒踏上腳踏板奮力躍上火車,慌張地推開包廂的木門,闖進來緊緊將自己摟在懷中。
這樣的幻想非常絢爛與美好,可是,他知道閔玧其沒勇氣去做這些事情。
在掙扎痛苦過後,金碩珍明白,到頭來,自己並不期望那木門有被推開的那刻,不然他做的努力全部都會白費。金碩珍拉高圍在脖子上厚重的圍巾,將整個半臉給遮起來,他再次閉起雙眼,微微挪動身體,讓自己躺的更加舒適,逐漸放空腦袋變成白茫茫一片,像進入夢境般回憶起閔玧其的一切。
 
閔玧其第一次闖入他的世界,是與現在完全不同的夏日。
出門前那刻,金碩珍聽著電視上的天氣預報,主播小姐用溫柔的嗓音輕輕的說,馬爾默今日維持大晴天,高溫上探21℃。
他揹起畫具、關上電視出門,來到平常練習寫生的廣場,他躲在不遠處大樹陰影內,不慌不忙地一邊哼著古老的童謠歌曲一邊熟練地架起畫架,替米黃色的畫布綁上麻繩固定好位置,帶起耳機拿起畫具看著不遠處的景緻,替畫布染上豐富又細緻的色彩。
歌曲切換中的空隙,單眼相機連拍的喀嚓聲在寧靜的午後特別清晰,引起金碩珍的注意,他停下手中的畫筆注視著突然闖進眼底的那個人,那人拿著相機蹲在街上拍著廣場的那尊鐵馬像,仰頭拍照又低頭檢察,他不斷重複著同樣的動作。
金碩珍好奇地扯下單邊耳機,擱下調色盤跟畫筆,將心思投入在陌生人身上。
彷彿像心電感應般,那人轉過身注意到金碩珍的視線,移動鏡頭對向金碩珍。
處在樹下的陰影處,相機的感光元件沒法馬上對焦,模糊的視線隨著機器轉動,慢慢地清楚焦距逐漸對上,模糊的身影越來越清晰,微風悄悄地吹開遮蔽陽光的樹枝,一縷溫暖的陽光照亮金碩珍的臉龐,感光元件即時對上了焦點,從狹小的觀景窗裡他看金碩珍閃閃發光透澈的眼睛。
『喀嚓』一聲,他動動手指按下了快門,對方略微痴態卻顯得自然的模樣映入相機內,霎那間的悸動,拍照的少年放下手上的相機,挪動腳步慢慢地走了過去。
 
後來金碩珍才知道那個人叫閔玧其,正巧來瑞典自助旅行的年輕人。
在外地遇到同國籍的人,金碩珍快速地放下戒心,如同一場緣分,一種命中註定的感覺。聊了一兩句就把人帶到自己的住所,回程的路上金碩珍腦袋不斷想,為什麼這麼輕易就相信眼前的人,情緒既興奮又不安,直到看到閔玧其進到屋內後沒太大的反應,金碩珍才放下內心的不安,熱情款待久違的客人。金碩珍住在單人的小套房,由於就讀時尚設計系,屋內充滿著服裝和整體造型的草圖。
閔玧其隨手抓起桌上的一張速寫的草圖,簡單的線條勾勒出男性魅力的眼睛,眼皮上用水藍色調和紅磚色帶出妝感,閃耀的細碎亮粉沿著眼尾勾起了妖媚的形狀,真的非常好看。再拿起其他張,從這些作品看得出來金碩珍是個有實力的人。
把全部的作品集成一疊放在桌邊角落,『碰』一聲,閔玧其回過頭望見金碩珍一屁股跌坐在地,白色的襯衫被咖啡染成淺棕色,閔玧其見狀趕緊扶起他。
「看來今天不是好日子。」金碩珍今天穿得是他珍藏的白襯衫,被這麼一弄看來是要丟了。
閔玧其露出淺淺地笑容,無奈地回應:「看來是這樣呢。」
 
兩個人相談甚歡,閔玧其在瑞典這一個半月的時間,時不時就會去找金碩珍聚一聚。
 
醉意纏身的仲夏夜,兩個人捲曲著身體窩在客廳,那張米白色的兩人座沙發上,閔玧其靠在金碩珍的肩上,平時梳上去的頭髮垂下來擋住閔玧其的雙眼,他手中的高腳杯不停左右搖晃,裡頭的冰塊互相撞擊造成清脆的聲音,迴盪在狹小的房間內特別清晰,赫然強烈的暈眩感使閔玧其閉起雙眼,嘴裡不斷喊著金碩珍的名字。
「怎麼了?」金碩珍無心問著。
閔玧其並沒有接金碩珍的話,持續地喊著金碩珍的名字。
「呀、閔玧其…」
「…」
「閔玧其…」
胡亂喊鬧後的沈默讓金碩珍略尷尬,一時間他陷入混亂,沉默像海水般逐漸淹沒整個屋內。金碩珍受不了沉默,伸手奪走閔玧其手中的高腳杯,輕啜一口杯中的紅酒,濃郁苦澀的滋味在口中四溢。耳邊突然傳來閔玧其參著些許鼻音的聲音,他有氣無力的聲音,慢慢滲透金碩珍的內心,一股暖意流進身體內趕走寒氣,溫溫熱熱的。
閔玧其的聲音宛如小河潺潺流水,他說:「我好像、在那個下午不小心遇到想珍惜一輩子的人。」
金碩珍紅了眼眶卻渾然不知,小心翼翼地把高腳杯擱在桌上,伸手握住閔玧其在空中揮舞的手指,指尖撫過他發燙的指節。閔玧其感受溫熱的觸感,手換了個方向握住了金碩珍的手,兩隻手十指緊握。
眼淚隨著細微的小動作、伴隨心情起伏重重地落下,一滴滴落到純白的襯衫上印成深色水漬。
金碩珍間隔許久平息內心情緒,他試著用平淡的語氣對著閔玧其說,然而濃濃鼻音卻早出賣了他。「謝謝你愛我。」
閔玧其抬起頭將自己的唇覆蓋上去,金碩珍沒有任何抵抗,順其自然地把身心交給閔玧其。
這段情來的太快,使他們兩個人無法招架,憑著內心真實的渴望去選擇。
拋棄倫理約束,不去理會人間險惡,執意抓住眼前的愛人。
 
短暫的旅行結束,閔玧其回歸丹麥的學生生活,兩個人的關係沒因此斷掉,長假開始或閒暇的時間,閔玧其會拖著小型行李箱來到瑞典,在校門外等著金碩珍下課,或者是在金碩珍那張小到不行的單人床上呼呼大睡。
 
時間宛如夏季偶陣雨般快速結束,兩人完成碩士學位相繼回到韓國,只不過一個人在首爾,另一個人在大邱。首爾到大邱的距離僅僅兩百多公里,但約會和見面只能用久違來形容,異常的平淡,這樣的感情維持了三年。
三年的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夠讓他們兩個人察覺到彼此之間的問題。
金碩珍歸國後,成為整體造型設計師,一周的生活幾乎都在加班裡度過,剩下一點點自由的空間都留給了家人,他沒什麼時間與心思去關心閔玧其;閔玧其的忙碌也不比金碩珍少,休假日上班已是常態,時不時關心手機怕錯過上司傳來的訊息,休假被抓去陪客戶打打高爾夫也是日常,他也逐漸習慣沒金碩珍的關心,因為工作充斥著他的生活讓他疲憊不堪,根本看不見其他東西。終於有片刻休息,看了通訊軟體內過去聊天記錄,發現兩個人已經有兩個月沒見面了,最後一則訊息還停在三天前,顯示已讀,卻沒人再提下一句。
冰冷一句『還好嗎?』停留在訊息的最末端。
 
時間與距離把兩個人的真心逐漸拉遠,閔玧其偶爾會忘記他還有個戀人,忘記主動聯絡金碩珍;金碩珍同樣也是個失敗情人,他也常常忘記有個人在大邱等著他,休息日陪著家人一起出遊,忘記自己多久沒安排一趟大邱之旅。
三年間,最麻煩的事情是金碩珍不再年輕,邁入適婚年齡的金碩珍,同事和家人不斷勸金碩珍去相親,這讓兩個人不得不面對公開這回事。
金碩珍的職業,若是坦白並不會遭受歧視,不過聽到自家的業務口中無心的一句,學設計的人腦袋本來就跟別人不同。無心的口吻讓他意識到在別人的眼中,這段情是不正常的愛戀,接著他馬上想到閔玧其在工作上會不會遭受什麼,提心吊膽的度過漫長的三個月,變得比較主動聯絡閔玧其,但總是得到冷淡的回應。金碩珍不論怎麼揣測他都猜不透閔玧其此刻的心情。
 
「我很忙,晚點回。」
金碩珍依然忙碌,可他願意改變,偷偷遛進茶水間或在角落,傳一封簡單的訊息給閔玧其。
閔玧其似乎忙得不可開交,總是隔了一天左右才回覆金碩珍的短訊。
不平衡的相處總有傾斜的一天,累積過多的情緒,在一次雨後的下午爆發,隔著兩盤食物,金碩珍捲著麵條隨口問了坐在對面的閔玧其說一句。
「我能不能把你手上的手機給摔了。」
閔玧其的視線依然沒移開,專注的看著手機螢幕,他並沒有注意到金碩珍的臉色變化。
「碩珍哥,我待會要趕去跟同事聚會。」
金碩珍嘆了一口長氣,無奈的眼神看著閔玧其。「我特地來大邱,況且…」
「哥、抱歉,時間提早了…我先走了…」
閔玧其沒聽完金碩珍說的話,提起一旁的包包推門離開了店裡。
隨著閔玧其的離去,外頭濕悶黏膩的空氣傳進店內,坐在最外側的金碩珍聞得非常不是滋味,最後他沒把那盤肉醬麵吃完,放在對面的飲料杯緣所凝成的水氣被抹出一個掌印,那是閔玧其待過痕跡。
刷了卡結帳,穿起大衣離去,走了一兩步才想起要送給閔玧其的禮物忘在餐廳,默默返回餐廳,第二次走出來,內心的疲倦變得更重。
連家常話都沒聊上幾句,他們還稱得上是情侶嗎?
一瞬間金碩珍真想學學韓劇裡,任性的女主角把玻璃杯扔在閔玧其的身上,頭破血流無妨,只要能讓閔玧其多聽他一句話,不過這只是妄想。金碩珍也是熱愛工作的人,他自己也明白沒權利阻止閔玧其這種行為,所以他只能默默嘆氣,然後搭上回首爾的KTX。
回程的路途雨又下了起來,滴滴答答地打在透明窗,水珠沿著窗框滑落,模糊了一半的視線,一時看得清楚一時模糊,見此景色讓金碩珍不由自主探討,自己與閔玧其的關係。
他們曾經離得更遠卻非常親密,然而縮短了距離之後,心的距離似乎變得更遠。
回到首爾的家,不理會家人的關心,快速逃回自己房間。退去沈重的大衣他癱軟在床上,盯著米白色的天花板,金碩珍腦海浮現出越來越多的問題。
他側過臉拿起擱在一旁的手機,滑開手機螢幕點開通訊軟體。
『我到首爾』,出閘口發的訊息依然沒顯示已讀。金碩珍不由得懷疑閔玧其是跟誰出去、又去做了什麼事情。
我們之間為什麼會變得如此的陌生?金碩珍思索著這個問題緩緩地進入夢鄉。
 
忙碌的生活又讓金碩珍忘記問題,兩個人一忙就忙到了年末。閔玧其難得主動發了封短訊,說他聖誕節會來首爾一趟。工作中突然收到訊息讓金碩珍慌了手腳,電棒緊貼在手背短暫一秒卻灼傷了一大塊面積,他痛得甩開了電棒,『哐啷』一聲巨響與慘叫聲引起模特兒跟助理的注意,泛紅的痕跡一眼看出來是燙傷,助理機靈地反應過來,快速從冰箱裡拿出礦泉水,扭開瓶蓋用水柱減緩了疼痛。
「智旻我沒事。」金碩珍皺著眉頭笑笑說著。
「哥你也真是的,專心點。」朴智旻有些無奈,根本不是沒事,他盯著紅成一片的肌膚,心疼地唸了唸金碩珍。
金碩珍笑嘻嘻地帶過這場失態的意外,得知閔玧其的消息,他整個人像被人拋上天空般愉快。金碩珍把年末的事情盡可能早點完成,一路忙碌到十二月二十三號,正準備坐車要到拍攝現場時,從腹部傳來的疼痛讓金碩珍動不了腳步,化妝箱墜落在地發出巨響,引起其他人注意。小組的組員們回頭瞧,看見金碩珍蹲在地上動彈不得,器具散落一地更彰顯混亂,混亂中其他人趕緊趕到現場,而身為金碩珍貼身助理的朴智旻獨自帶著他就醫。
醫生診斷完,確認是急性腸胃炎,要住院幾天。回到韓國後的金碩珍沒像在馬爾默那般閒情逸致,早餐隨隨便便咬了個麵包就算解決,長期累積下來,胃早不堪負荷,累倒是理所當然,可偏偏在這麼重要的日子。金碩珍躺在病床上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內心欲哭無淚。
朴智旻去辦理住院手續的空檔,金碩珍傳了一封簡訊叫閔玧其別上來了。
閔玧其這次很快回:怎了?
金碩珍繼續接著回:住院了。
本來想打著哭泣符號,卻先接到閔玧其的電話。另外一頭的他語氣非常著急,連語速都跟平時不同,連續轟炸好幾個問題後,他的情緒才稍微冷靜點。
一句句的關心填滿了金碩珍空虛的心靈,像報告行程般把每件小事都跟閔玧其說,他們彷彿回到北歐的生活,徹夜未眠只為了跟對方多說上幾句話,捨不得掛掉電話,依戀著這微薄的聯繫。
聽聞沒什麼大礙,閔玧其的口氣緩和下來,碎唸著金碩珍,不知自己幾歲了還這樣操勞身體。
「所以我才叫你別上來,不然也是要待在醫院。」
「車票也買了,不上去也浪費。」
 
大雪紛飛的聖誕日,閔玧其一大早搭KTX來到首爾,提著一籃水果跟一碗人蔘雞湯就去醫院。
閔玧其沿路走來,繁華的首爾充斥著過節的氛圍,紛飛大雪讓情侶更依偎在一起,閔玧其見狀露出淺淺地笑容,過節的氣氛似乎渲染到他的心裡。不過他們只能待在寧靜的病院裡慶祝,家常話聊到一半,忽然聽見隔壁大叔如雷的鼻鼾聲,兩人對視而笑,他們深刻體會陪伴就是最好禮物。
閔玧其做著自己不拿手的事情,蘋果兔的耳朵整個被削掉一半,完全看不出來是兔子,忘記泡鹽水的果肉隨之泛黃。
金碩珍苦笑地皺起眉頭,嘴裡說著聽似是抱怨卻是溫馨的話。
「醜死了、看來公司沒讓你多受點苦。」
閔玧其似笑非笑地把削好的蘋果塞進了金碩珍的嘴。「哥的臉也變醜,瘦了一大圈。」
「你也是,本來就不胖現在又瘦了…」
兩個人一搭一唱的談話耗了大半天,閔玧其感受到從窗戶細縫傳來寒氣,他冷不防抖了身子,將風衣拉得更緊,接著從風衣口袋掏出手機,已經是傍晚五點半左右。
金碩珍瞧見閔玧其的動作,接著看向窗外,冬季天色暗得比平時快,他看著兩棟大廈間那遠方的天空已呈現灰藍色。
金碩珍倚著鬆軟的枕頭,問著閔玧其回大邱的車買幾點。
閔玧其一邊滑著手機一邊回答。
「九點四十分,現在還早。明天其他同事晨報,晚進公司不打緊。」
金碩珍腦袋浮現自家業務曾隨口說出的話,一股腦沒思考過,毫不修飾地問了閔玧其。
「在公司沒怎樣吧,有被其他人為難嗎?」
閔玧其愣了愣,露出狐疑的表情,過不久後他面有難色地低下頭繼續滑著手機。
「怎麼了?沒事吧…」見閔玧其神情變化,金碩珍立刻往壞處想。「發生什麼事嗎?」
閔玧其把手機輕輕的丟在床上,不自然地撥弄深褐色的頭髮,用著平淡盡乎是機械般的口氣說著:「我沒跟公司的人提起。」
「……」
「太麻煩了,我不打算說。」
或許是閔玧其的語氣不對,或者時機點不夠好,金碩珍非常不滿閔玧其的答案。
金碩珍瞪大眼睛,一時間他無法克制住內心的情緒,他用著冷漠的口氣問著閔玧其。
「呀、閔玧其…你這什麼意思?」
閔玧其平淡的表情慢慢改變,細長的眼睛瞇得更小,讓金碩珍看不清楚。
閔玧其彎下腰縮成一團,手肘抵住膝蓋上托起自己的下巴。
「哥先別這麼激動…我說過我是現實主義者,說了也沒多大的幫助,哪有必要說呢?」
 
閔玧其懂金碩珍,他在感情上只能用敢愛敢恨來形容,但閔玧其不是這樣的人。
過於理性現實的個性,當他對金碩珍說過一輩子,又覺得這個誓言可以持續多久?
那時他們的確說過永遠,卻在回到韓國後,隨著時間挪移,諾言像沙漏般一點一點流逝,永遠似乎變得非常廉價。
太多理由分開了他們,閔玧其不是不愛金碩珍,直到現在他依然想牽著金碩珍的手,想撫摸金碩珍每根手指的紋路,親吻著他肌膚與他看著朝夕晝夜的變化。
不過獨自一人在大邱的日子,有足夠的時間讓閔玧其去考慮、顧慮現實層面的問題。
他曾經當過不肖子,背棄家裡的期許,逃出家裡一心向往音樂,接著在社會大環境的逐流,被人背叛與利用使他受挫,無可奈何之下收斂叛逆的個性。一度鬧僵的家庭關係,隨著閔玧其的歸來慢慢緩解,看著蒼老病態的父親,閔玧其發誓自己之後要做個好兒子,一點一滴修復破碎的家庭關係。
聽從父親的話到了海外讀起毫無興趣的商業學,認識金碩珍,與他相愛,內心再次感到不安。
金碩珍提起公開這件事,他腦海裡立刻浮現太多不堪的畫面,雖說不像五零年代受到嚴重歧視,然而他不想再看見父親失望的眼神,當年被酒瓶砸傷的傷口,像是回應著隱隱作痛起來。
現實就是如此的殘酷。
曾經發誓過珍惜一輩子的人,在現實層面的考量下變成渺小的存在。
 
閔玧其歸國後,獨自在大邱的日子,他不斷地想著。
分開的那天會是什麼季節,那時候是否是櫻花盛開的日子?他還能牽著金碩珍的手,去看盛開的櫻花嗎?分手後他們還能當朋友嗎?
這些疑問一直被閔玧其藏在心底,他不刻意提,是因為他愛著金碩珍,這些話說出口,感覺金碩珍就會轉頭離開。
金碩珍如此敢愛敢恨,如果不適合他寧可選擇痛也不願意再糾纏,但閔玧其無法,明知遲早有分離的那天,但他會想盡辦法延長這段關係,即使變得不堪入目,金碩珍的愛腐敗在他的掌心之間,閔玧其就是無法輕易放開金碩珍的手。
 
正如同閔玧其所說的,金碩珍的情緒變得激動,幸好腸胃炎使不上力,金碩珍差點要朝閔玧其那面無表情的臉上揍一拳,連舉起手都感覺到腹部疼痛,他無力的抓緊被單,一次又一次嘆氣。
為什麼都到這種地步了,自己連揍閔玧其的權利都被剝奪。
閔玧其伸手摸摸金碩珍溫熱的後頸,心平氣和的口吻安撫金碩珍的情緒。
金碩珍皺起眉推開了閔玧其的手。「我現在在生氣…別這樣。」
「哥現在生病,生氣對身體不好。」
「我身體沒那麼虛…」
「但也三十了,還是多顧著點。」
同樣是家常話,氣氛卻跟早上呈現對比,金碩珍笑不出來,他真的笑不出來。
他不是不懂閔玧其的思維,他的職位跟他生活圈,正面公開都是最蠢的方法,但他愛閔玧其所以他願意坦白,遭受別人的側眼與輿論。
那閔玧其呢?
站在情人的角度來看待這件事,他就是無法接受,壓抑不了內心宛如潮水般的情緒。
 
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肯說。
很丟臉嗎,跟我在一起很丟臉嗎,有個同性戀人很丟臉嗎。
我們還有未來嗎,現在都不肯珍惜,拿什麼籌碼談未來。
 
即便懂彼此的想法,卻不知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想法。
金碩珍沒繼續責備閔玧其,到頭來他也是認清楚現實的人。
閔玧其顧忌與害怕,他真的都懂,向同事公開時,他也承受一陣子的冷嘲熱諷,但他就是不想輕意放開閔玧其的手。他何嘗不曾幻想過,牽著閔玧其的手,跪在雙親面前道歉,即使受傷,但只要閔玧其不怕,他也會無所畏懼。然而,閔玧其不敢握著他的手,在未來這條路,交疊的雙手漸漸的鬆開。
愛情強求不來,如果手真的分開了,證明他們之間一輩子跟一般人沒兩樣,未來全是空談。
 
正巧朴智旻端著熱粥走了進來,兩個人被朴智旻的出現著實嚇著,閔玧其慌張的抓起床上的手機離開了病房,害怕剛才的對話被陌生人聽見,金碩珍被閔玧其的舉動嚇愣。親眼目睹閔玧其的離開,他的心臟漏了幾拍,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喘不過氣,彷彿全身的器官都在剎那間罷工。
金碩珍回過神來,難以言喻的痛蔓延在心底。
朴智旻清了清喉嚨,金碩珍想起朴智旻的存在,他坐在金碩珍身旁的位子。
金碩珍順著朴智旻的手臂到指尖,將視線看向放在櫃上那盤氧化的蘋果兔,跟熱騰騰的粥呈現對比,它靜靜地在那腐爛著。
「那個人是哥口中說的戀人嗎?」
「嗯,大概吧…」如今他也無法肯定的說,他與閔玧其的關係,這段情似乎越來越複雜。
「大概?哥為什麼不肯定?」朴智旻舀了一口白粥放在嘴邊吹涼,接著遞到金碩珍的嘴邊。
金碩珍不情願地吞下熱粥,他鼓起了臉,表情異常難看。
「哥別做出浪費顏質的表情…」朴智旻苦笑著皺起眉頭,眼前這個三十歲的人,耍起任性依然會讓人覺得可愛。
金碩珍終究沒嚥下那口熱粥,劇烈的疼痛隨著作噁的嘔吐感把剛吞下去的粥全吐了出來,金碩珍難過的乾嘔幾次後,連胃液都吐不出來,肚子的灼熱感才褪去。
閔玧其回到大邱後,才發了封簡訊給金碩珍,金碩珍凝視著屏幕,若有所思。
一旁的朴智旻看在眼底,他自己也有自覺打擾到金碩珍跟閔玧其的相處,他默默垂下眼就像個做錯事孩子。
 
全神灌注在訊息上的金碩珍並沒有發現朴智旻的異狀,他思考著,如何扒掉閔玧其的保護色。如果不這麼做,自己總有一天會像個孩子般在閔玧其面前嚎啕大哭。金碩珍根本不想看到那幅場景,要哭,為什麼不是閔玧其哭,為什麼他就要是這段感情的被害者,他也是有血有肉,一道傷他也會疼。失去一段感情,他也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平撫與釋懷。
為什麼閔玧其總是要裝得如此冷靜,發一封訊息,也僅僅只是簡單地說他到大邱了。
閔玧其的保護色未免太嚴重了,根本是偶像包袱,金碩珍在內心吐嘈著,一遍又一遍在內心把閔玧其貶得一文不值,嫌他做得蘋果兔很醜、嫌他根本沒注意到他手有燙傷的痕跡、還有一堆缺點與失望的地方。可是,金碩珍想完他的缺點後,卻又馬上回憶起閔玧其的優點,即使閔玧其粗心大意並不代表他不用心,閔玧其曾經為金碩珍做了一首歌,那是第一次金碩珍去丹麥找閔玧其時候,在閔玧其那老舊的公寓頂樓,他們披著厚重的毛毯,嘴巴呵出一縷白煙,眺望著遠方的星河,閔玧其彆扭地哼了一兩句,金碩珍沒被感動落淚卻也紅了眼眶,他抹去沾在睫毛根部的水漬說,為什麼跟閔玧其在一起總是自己落淚,然而他望向閔玧其,發現他眼角同樣閃耀的透明水珠,他吸吸鼻子,濃厚的鼻音出賣了他的情緒,閔玧其靠在金碩珍的肩上,小聲細語,謝謝哥在我身邊。
他們為彼此流下太多眼淚,度過漫長的時間,感受過對方的體溫。那份感情至今在金碩珍內心深處蕩漾著,所以金碩珍無法輕易地轉身離開。閔玧其的好總是能掩蓋住他全部的缺點,使金碩珍依戀與貪婪著閔玧其的柔情。
金碩珍睜開眼,釋懷的吐了一口氣,終究自己還是敵不過閔玧其,也許閔玧其只要再勇敢一點,自己再堅強一點,他們便是不一樣的結局,聖誕節的蛋糕會一起切下去吧。
「哥?」
一聲哥把金碩珍拉回現實,金碩珍轉過頭看著一旁的朴智旻擔心的神情,金碩珍尷尬地勾起僵硬的笑容,他玩笑地舉手捏著朴智旻的臉頰,像捏麻糬般拉長,惹得朴智旻哀嚎,觸碰到朴智旻臉頰的剎那,金碩珍才意識到自己的手冰冷又乾澀,毫無朝氣的模樣,原來失去閔玧其的話金碩珍會一蹶不振,像個喪屍般的活著。
金碩珍放開了手,他側過臉懇求朴智旻離開,朴智旻似乎察覺到金碩珍的悲傷,他搖搖頭伸手抓住金碩珍冰冷的手,堅定地說他想陪著金碩珍,不管發生什麼事情。
金碩珍沒聽出朴智旻口中所想表達的意思,他整個心又再次混亂與悲傷,他多盼望這是閔玧其對他說。多久了,閔玧其沒再說愛了。
金碩珍握住朴智旻的手,他仍然把頭轉向另外一邊不讓朴智旻看見,沙啞的聲音卻讓朴智旻更加心疼。
金碩珍僅是說了謝謝你,足以讓朴智旻難受。
那聲音太過於悲傷與痛苦。
 
朴智旻沒有任何越界的行為,只是靜靜地陪在金碩珍的身邊,如同窗外那顆沒有任何溫度的月亮,安靜地撫平金碩珍的痛,他們靜得可怕,連病房內那台老舊的暖氣運作嗡嗡聲都聽的一清二楚,隔壁的打呼聲蓋過他們的心跳,他們彷彿溶進這場黑夜中,變得特別寂靜,直到金碩珍轉過頭抽回自己的手,他的眼神已經不再充滿悲傷,金碩珍淺淺微笑,再次謝謝朴智旻。
朴智旻這次感受到語氣裡參雜著一點活力,他溫柔靦腆的跟著笑了。「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著哥。」
回過神來的金碩珍明白朴智旻的言下之意,他卻閉上眼掩住耳假裝自己渾然不知,讓這個即將萌芽的戀愛再次埋進土裡。
朴智旻並沒更進一步的告白,他如他所言,單純如清澈且平靜的湖水。兩個人一同度過聖誕節,沒有任何一句祝福,他們看著彼此露出微笑。
隔日一早天空還是灰濛濛一片,朴智旻被手機設定的鬧鐘吵醒,他揉著眼睛緩慢爬起來,僵硬的身體發出喀喀聲,如同抗議般折騰著朴智旻,他吸了一口氣強行鬆開身體,幸好醫院內溫度保持零上,他慶幸自己沒被凍到下巴合不起來,想到之前冬日出外景,金碩珍沒照顧好自己,凍傷下巴也是急忙送醫才恢復,朴智旻想著想著不自覺露出微笑。
舒展完筋骨,朴智旻看著躺在病床上看起來睡不安穩的金碩珍,無奈地皺起眉頭。
他輕聲再次走到病床旁,輕撫著金碩珍的亂翹的頭髮,他把想說的話全憋在心底,不讓金碩珍感到為難,他注視著金碩珍良久,直到設定第二個鬧鐘響起,他才緩步離開醫院。
擾人的鬧鐘也把金碩珍給吵醒,他靜靜地感受朴智旻的柔情,在他眼中可愛的弟弟,宛如一陣風又像一座湖,讓他忍不住嘆息與無奈,自己不可能跟閔玧其在一起又跟朴智旻曖昧不清,這對誰都不公平。
朴智旻離去後,金碩珍睜開眼,看著泛黃的天花板,忍不住再次嘆息,覺得愛情這攤渾水越是攪和越是渾濁,一口氣將全部人困在其中,受盡傷害後變得更加堅強。
金碩珍拿起手機,訊息停留在閔玧其晚上發的訊息,沒有任何溫度,連外頭紛飛的雪花都不如,金碩珍難受的鎖上屏幕,闔上不堪負重的眼皮,無止盡嘆息。不能使閔玧其勇敢,他們還能有面對的可能嗎?
 
出院後的生活依然忙碌,但金碩珍已經習慣閔玧其的疏遠,金碩珍變回那個腦袋充滿工作的笨蛋。一大清早來到工作室,跟後輩們宣告行程與注意事項,小心仔細的檢查全部細節,直到牆上指針抵達八的位置,第一組藝人抵達工作室,金碩珍面帶笑容說了聲早安。一路忙到中午,沒有片刻休息時間,等到金碩珍想起藥還沒吃,他已經忙到沒有力氣,連買飯都不想去,他倒在沙發上看著同事遞來的報告書,是下禮拜當紅偶像的宣傳造型,金碩珍即使疲倦,還是努力打起精神檢查細節,揪出好幾個修正的地方。他捲曲在沙發上睡覺,闔上眼不過幾分鐘,塑膠袋的摩擦聲讓他張開了眼,印入眼簾是朴智旻溫柔的笑顏,他舉高手中塑膠袋,奶聲奶氣地說道:「哥、哥、是飯飯喔~」
金碩珍一時之間不知該感動朴智旻的行為,還是要吐嘈朴智旻的奶音。他停頓一回,絞痛的胃讓他無法思考下去,緩緩坐起身,平淡的說他餓了。
金碩珍嚥下飯卷,有一句沒一句地跟朴智旻聊天,兩人不外乎工作開頭,朴智旻的外景工作非常順利,比預計的時間要提早一個小時回來,金碩珍玩笑地說道,朴智旻可以出師不用跟在他身邊。
朴智旻替金碩珍倒了杯溫水,面對金碩珍的玩笑他毫不介意,他一直提醒金碩珍吃慢點,他的胃病不是一兩天會好起來。
金碩珍沒多思考,一句病好了,我們就去吃炸雞。成功把朴智旻逗笑,朴智旻遮著自己的嘴不讓自己笑太狂。爽朗的笑聲感染金碩珍的心,他忍不住勾起嘴角跟著笑了。
金碩珍跟朴智旻在一起的時候總是開心,沒有任何壓力與負擔,但金碩珍想過也許是他與朴智旻之間沒有任何束縛與約定,疲倦了、討厭了離開便可,就像過去與金碩珍別離的朋友相同。
「哥、跟他還好嗎?」朴智旻突然問道,使金碩珍僵住了笑容,食物頓時平淡無味讓金碩珍嚥不下去。
朴智旻垂下頭,深知自己方才失言,他輕聲說了抱歉。
金碩珍搖搖頭,回應說這不是朴智旻的問題,他揉揉肚子說胃又開始疼。
朴智旻趕緊再倒了一杯水給金碩珍,從他的包裡掏出胃藥,慌慌張張遞給金碩珍。
金碩珍沒瞧一眼,把藥混在開水一口氣吞下肚,他靠在沙發壓著肚子非常難受。過了數分鐘後,藥效終於發作,金碩珍鬆開緊皺的眉頭,睜開眼,看見朴智旻擔心的神情,他伸手磨蹭著他的頭頂,重複著說他沒事的。
朴智旻看著金碩珍的表情,明知根本沒有好轉,然而他僅是淡淡回一聲,哥沒事就好。
之後金碩珍的胃病反覆發作,為了不讓家人擔心,他搬出家裡,在距離市中心不遠的地方租了一個小套房,重拾做菜興趣卻仍抵不過病疾蔓延。
金碩珍又再次住院,這回是腎結石,住院到開刀金碩珍沒告訴任何人。啊、除了工作上的夥伴外,只有一個人知道,他的保險專員,鄭號錫。
 
鄭號錫在開刀完的第二天就出現,他打開公事包,滿滿的資料讓金碩珍哀嚎一聲。
「該不會這些我都要看過吧。」
鄭號錫不為所動的把一份份資料整齊排好,詳細解釋合約。過了不久,金碩珍終於在最後一頁簽上自己大名,他把靠在身後的枕頭拿到胸前,懶散的趴在上面。
鄭號錫無奈地笑了笑。「哥顧好身體,想衝事業也不要拿身體開玩笑。」
金碩珍咕噥著:「我可不像金牌保險員,可以悠閒的坐在咖啡廳跟人拉保險。」
「哥明明不用處理很多小事,是你自作孽把事情全攬在自己身上。」
金碩珍無法反駁鄭號錫說的話,他把臉塞進枕頭裡像蚊子般碎念嘟嚷。
「哥不是之前說休假就要去大邱一趟,現在跟公司請長假,要不要一不做二不休多請個幾天假?」
金碩珍頓了頓,內心複雜卻又說不出口,少了閔玧其就沒有去大邱的理由。
金碩珍扯了個謊,稱自己已經去過大邱。鄭號錫不疑有他,相信金碩珍說的話,另外提供好幾個地方,順便說自己剛從中國回來。
聽到異地金碩珍抬起頭,眼神瞬間雪亮地盯著鄭號錫。
見金碩珍一臉興致高昂的臉,鄭號錫勾起嘴角,緩緩地道出自己的中國行。描述著四川火鍋非常對他胃,但臭豆腐跟豬血糕讓他反胃。景色優美,即使濕潤的空氣讓他覺得身體沈重,卻影響不了他雀躍不已的心,爬上山路,如同教科書說得一樣,風景美得讓人窒息,他在山頂上待了很久,山林間風拂過特別舒服,等鄭號錫回過神已經晚了。
一個人旅行很自由,不用去想太多事情,哪怕是迷路他都覺得很有趣,鄭號錫說他下次他要去西藏旅行。
「一個人?聽起來很有趣。」
「一開始無法相信,但習慣後反而覺得輕鬆,與其跟不熟的去,自己一個人倒是隨心所欲。」鄭號錫拍了拍金碩珍平擺在床上的手。「哥放寬心吧,沒有什麼是不能放手的。」
鄭號錫講的是工作,聽在金碩珍卻是另外一回事。
鄭號錫收拾好包包,替金碩珍拉上窗簾,在金碩珍三番兩次的催促下離開病房。隨著鄭號錫離去變得寧靜的病房,金碩珍再也支撐不住笑容。
鄭號錫離開後,金碩珍思考好久。
沒有閔玧其的陪伴,感情這條路金碩珍走的不踏實,躊躇的腳步讓他更迷惘,該往哪走或著放手。
每天滿懷著不安的情緒甦醒,佯裝自己不在意,他仍會每天一早點開訊息,看閔玧其會不會發訊息給他。
一次次失望後,金碩珍變得更焦慮不安,情緒影響著身體,間接壓榨疲憊的身體讓病情反覆發生。
這次不是偶然發生,是醞釀許久的病終於壓抑不住。
他躺在床上看著乳白色的天花板,乾澀的眼球刺激著淚腺,金碩珍不自覺流下珍珠般的眼淚,他並沒有感受到任何悲傷,然而眼淚卻無法遏止的墜落,在臉頰上留下透明水痕。
他視線依然直視著天花板,他喃喃自語地說道。
「如果眼淚流完就能放棄這段感情,那該有多好。」留下的眼淚變少了,但金碩珍心更疼更加麻木。
金碩珍不願面對自己的心,承認自己仍然深愛著閔玧其。為了挽留閔玧其,他甚至害怕起自己,他的尊嚴在愛情面前是不是變得很卑微?
 
如同閔玧其所想,金碩珍本質上是敢愛敢恨。
閔玧其模稜兩可的態度,金碩珍不知幾次在內心咕噥著分手,預想用家裡那台烤箱烤了個派,在閔玧其擺出一臉不屑的表情,把派砸在閔玧其臉上,指高氣昂的對著閔玧其說分手,然而這全是金碩珍的幻想。
獨自一人在漫長的黑暗中,金碩珍重複想著同樣的事,彷彿像繞不出去的迷宮。
直到金碩珍出院,閔玧其也沒有發現金碩珍的異常,這讓金碩珍的心一口氣沈沒在海底,他再也不掙扎,不願跟著浪潮載浮載沈,墜入更深更冷的深海裡,在陽光都無法觸及的領域,變成一抹泡沫也無妨。
他的心不再有愛,正確來說,是不再意氣用事、不再拼命挽回,那個不屬於他的愛情。
這回金碩珍下定決心,他要跟閔玧其分手。
他受不了閔玧其模稜兩可的愛,像摸不著的渺小希望,談感情不需要如此痛苦,金碩珍不需要混淆不清的愛。
走出醫院大廳。金碩珍抬頭對上陽光,他抬起手遮住刺眼的太陽,一陣徐徐微風吹來,他暗自決定重新開始,開始過沒有閔玧其的人生。
金碩珍沒有乘坐計程車而是久違搭地鐵,附近的出口下站走上台階,太陽溫暖的氣息飄散在空氣中,非常的舒服。
他漫步在街道上,被路上的形形色色的招牌跟吸引,他走了一段路,倦了。停下腳步,忽然一陣強風從他身邊呼嘯而過,耳垂上的耳環晃動著,他無意識地輕觸,金屬冰冷的觸感,打亂金碩珍的情緒,他們之間無法輕易切割,是身體到靈魂深深烙印著對方的痕跡。與閔玧其成對的耳環,依然掛在他的耳上,束縛住他的靈魂。
金碩珍不甘心嘖嘴卻沒有把耳環摘掉,他走進便利商店買了一袋食物與酒回家,不顧醫師警告獨自喝起悶酒,一杯兩杯,宛如無止盡的酒灌入他的口中,酒精刺激著他的胃。身體不停發出警訊,感覺胃被燃燒過,即便如此金碩珍不願停止,他寧可按著胃也不肯放下酒杯。喝得過於倉促,酒嗆到鼻子,辛辣的氣味逼出他的眼淚。金碩珍抬起頭死命不讓淚水垂落。
他說過,要哭也是閔玧其哭。他才不想承認這場感情裡他輸得一敗塗地。累積越來越多的水氣,終究從眼角流了下來,金碩珍放棄般垂下頭,眼淚滑落在鼻頭,混著鼻音他大聲怒罵自己,嘲笑自己喪家犬的模樣,胡言亂語說了不知道幾次討厭、說了不知道幾次喜歡,閔玧其三個字早刻在他的身體無法抹去。憑什麼閔玧其可以全身而退。
金碩珍醉了仍執著著閔玧其這三個字,他倒在地上喃喃自語。「玧其你還愛我嗎?」
獨自一人在漫長的黑暗,毫無意義的問題,逐漸乾了的淚水。像一場獨角戲,是否有人會為了他而拍手。
 
昏昏欲睡的狀態,金碩珍掏出手機毫不猶豫的撥通了電話,響了好幾聲,無人應答,正如金碩珍所想,他冷笑、嘲笑著自己的愚蠢,自己總是抓不準時機,閔玧其現在在做什麼、在想什麼,又跟誰在一起。
金碩珍無奈地笑,罵著自己是蠢蛋,倏然,電話接了起來,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沒有任何起伏的聲音就像廣播電台的準點聲,明明沒什麼特別的,依舊讓金碩珍潰堤,他抽了抽鼻子,憑借酒或者寂寞的關係,金碩珍卸下自我保護的城牆。
他央求般口吻說:「閔玧其我很想念你。」思念最終只化成一句簡單的話,這句話代表金碩珍的心,他既單純又普通,他只要見到閔玧其就有勇氣繼續下去。
「哥?」閔玧其感受到金碩珍的不對勁。
「吶、玧其、我們算交往嗎?」金碩珍抹掉鼻涕,這回他十分用力地說:「如果見不到面,我們還算什麼情侶,這樣不如分手!閔玧其我多久沒看到你了,見面有很難嗎?」
金碩珍並不覺得自己的請求過分,戀人之間合情合理的要求,然而話筒的另外一端只有無止境的沈默。
閔玧其的反應讓金碩珍更受傷,他再次感受到氣喘不上來的痛。「算了、你總是這樣⋯呀、閔玧其,為什麼痛的人永遠都是我⋯」
閔玧其沈默仔細的聽著金碩珍每個牢騷,金碩珍的呼吸聲與心情彷彿穿過儀器來到閔玧其的身旁,他的手緊握住手機,閔玧其不自覺產生出複雜的情緒,他並不是沒有感情,金碩珍的一字一句不斷抨擊著他的心,一句句像投進水裡的石子引起一波波漣漪。他思索著自己的選擇是不是錯了,又是在哪一步錯了,本不該如此,為什麼會讓他深愛的人如此狼狽。
疏遠並非閔玧其本意,只是他真的太忙碌,忙到沒有自己的生活,事到如今他只能緊握住手機後悔沒多關心金碩珍。
「哥我們改天見面談談,現在不是時候。」
「吶、玧其,你是不是累了?」
閔玧其片刻停頓,金碩珍彷彿聽見他無聲的回應,他切斷通話手機扔在一旁,他自言自語的重複說著同樣的話。如果只剩折磨、我們為什麼要在一起。
胃又開始疼,金碩珍搖搖晃晃的起身拿藥,往前走不到幾步就跌坐在地上,眼淚模糊視線,腦袋依然昏沉沉全身使不出力,像孩子般一動也不動坐在地上,任由眼淚不停滴落,然後在絕望中閉上眼。
 
隔日早晨一縷陽光穿透窗簾鏤空的圖案映照在冰冷的磁磚地板,金碩珍翻了身,肌膚曝曬在太陽底下,不久,灼熱感打擾了睡眠。金碩珍緩緩地張開眼,眼前模糊一片,他隨後眨眨眼失焦的視線緩緩對上,他看著映照在自己手背上的光,金碩珍張開嘴用著沙啞的嗓音對自己說:「早安金碩珍。」一如既往的孤獨,不同的是金碩珍的心情,他緩慢地站起來,即便他動作如此緩慢,僵硬的身體依然不放過他,硬生生發出喀喀聲響,金碩珍平淡說了句,真的老了。
打開冰箱瞧瞧裡面沒剩多少食材,他簡易地做了早餐,不過吃了一兩口胃病又再次發作,最終他沒把早餐吃完,泡了一杯熱牛奶和一杯開水,他一手拿著攪拌棒一手端著手機滑過通知,住院的這段日子裡,小組內的事情交接給朴智旻與另外一個女同事處理,不過大家依舊會發資料跟計畫給金碩珍確認,金碩珍昨天除了早上在醫院時回覆過,後面他都沒看訊息,等他處理完全部的訊息,熱牛奶也涼了。
金碩珍嘗了幾口,濃郁的奶味讓他皺起眉,想要隨便咬個食物蓋過牛奶的味道,他又回頭吃了一口白飯,一湧而上的嘔吐感讓他放棄主食,一口氣把牛奶灌下肚子,接著再把藥給吞了。
 
金碩珍假請到這個週末,他環顧週遭環境,沒多思慮便動手整理房間,丟掉殘渣的食物與酒瓶,清澈乾淨的水浸濕他的手,扭乾毛巾時水滴濺到袖口印成深色水漬,但金碩珍根本不在意,他仔細擦拭著眼睛掃過的全部東西,清水擦完一遍後用酒精再次消毒,忙碌一整天,金碩珍打開連結陽台的落地窗透風,不知不覺已是黃昏時刻。他靠在圍牆撥弄著被風吹亂的頭髮,他不由得感嘆起來,自己抽離感情後的反應是如此冷靜,即便閔玧其依然盤旋在腦海中,金碩珍不停地告訴自己,這已經不是愛情,而是一種折磨,再不放手他們都會走上滅亡。
他回客廳翻出香菸,昨天不知為何買下閔玧其習慣抽的牌子,點燃前端吸了一口,淡淡的氣味進入鼻腔,接著在吐出一縷白煙。金碩珍望著遠方的餘輝沒入地平線,天空逐漸染成藏青色,充滿寂靜的氛圍。夾在食指與中指間的菸燒見底,他熄掉又點燃下一隻菸。第二根菸燒完,金碩珍依然沒喜歡上菸支氣味,即使是淡菸他仍覺得難聞。
為什麼要抽呢?金碩珍自己沒給自己答案,就像他為何買下這包菸一樣,不明所以。
站在陽台久了體溫跟著變低,明明是夏天仍舊激起雞皮疙瘩在皮膚上。金碩珍摩擦自己肌膚來增溫, 仍抵不過夜晚的涼風,他走到屋內,劃破天際的鈴聲在這刻響起,金碩珍拿起靜置已久手機,螢幕顯示著朴智旻的名字。
 
接到朴智旻的電話,對方著急說工作出的問題,金碩珍馬不停蹄地驅車前往工作室,等他一到大家的眼神似乎看到曙光,初步了解狀況後,金碩珍安撫完團隊,發號施令一步步搶救工作,投入在工作的金碩珍忘記痛苦與煩惱,埋頭陷進工作,又是人仰馬翻的渡過難關,終於解決問題,大夥才卸下重擔紛紛倒在各處。
精神一旦鬆懈,壓抑住的病痛便一湧而出,金碩珍按著自己的胃,除了早餐他沒再進食飲水,他已經搞不清楚是胃還是腎在抗議,他倒在沙發上動彈不得,跟著病痛湧出來的疲累由裡到外折磨著金碩珍。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金碩珍用手遮住疲憊的神情說了聲抱歉,當初確認稿子時沒注意到。
「這不是碩珍哥的問題,是我們太粗心大意。」朴智旻這樣說依然減少不了金碩珍的內疚感,平常打打鬧鬧的金碩珍會開玩笑,但工作上他是馬虎不得,口中的道歉讓人不知所措,沈默淹沒眾人,直到掛在牆上的鐘準點報時,才讓全部人回過神,女同事懦弱膽小開口說:「我去幫大家訂宵夜。」
幾名癱倒地上的同事藉機說要返家,金碩珍摀著臉疲憊地聽著腳步聲遠離,他暗自嘲諷自己的無能與痴狂,逐漸遠離的腳步聲可以影射出閔玧其的影子。
「碩珍哥⋯」朴智旻再次出聲喚著金碩珍的名字。
金碩珍才意識到朴智旻還待在自己的身邊,他再次說了抱歉。「總是如此狼狽。」
「別讓我們擔心,哥還是回家好好休息。」朴智旻當然看見金碩珍按住胃的手,他試圖勸金碩珍回家,金碩珍執意再檢查一遍他就會回家,認為是自己的失誤。
 
外送服務像夜晚中一盞微弱的夜燈,他們透過玻璃窗老早看到車頭燈,女同事迅速下樓取貨,雀躍的帶著外送上來,其他人迅速鋪好墊子,圍在地板聊起閒話,除了朴智旻以外沒人發現金碩珍的異狀。
金碩珍看著滿地佳餚提不起勁,最後他拿走一盤餃子回到沙發旁,咬了幾口胃病發作,朴智旻看到他停下筷子,強硬的帶走金碩珍。
虛弱的身體無法做出任何抵抗,金碩珍喊了幾聲,見朴智旻假裝聽不見,他便無聲感受那緊握自己手腕的雙手不斷收緊。其他人沒多阻止朴智旻,靜靜目送兩人離去。
朴智旻不熟練地駕駛著車輛,金碩珍無力的靠著窗,任憑朴智旻帶到何處,車子行駛不久停在漢江附近,與喧囂絢麗的城市相反,深夜裡的漢江寂靜沈默,彷彿將人吞沒在黑暗裡。朴智旻去了趟便利商店買了一些東西,回頭看到金碩珍已經下車,靠在車門上凝視著無限的黑夜,彷彿整個人的靈魂被抽離只剩一具帶著溫度的空殼。
朴智旻把藥和寶特瓶遞給金碩珍,金碩珍沒拒絕朴智旻好意,吞下藥丸依然引起不適,金碩珍乾嘔幾聲依然沒吐出什麼。
一旁目睹這一切的朴智旻,彷彿跟著承受無形的痛。眼前的人一直給人堅強的模樣,褪去一層層防備,他也只是個普通人,會感到寂寞與無助。
「哥要走走嗎,還是吹吹風就好?」
金碩珍點點頭。「走走吧,散心也好。」
兩人沈默無語地走著一小段路,呼吸在不知不覺間變得單薄,金碩珍喘了一口大氣,再次引起朴智旻的關心。
「哥要休息了嗎?」
金碩珍搖搖頭,指著前面的道路。「繼續」
力不從心的他逐漸慢下腳步,言語填滿他們之間的沈默,有一句沒一句的狀況又走了二十分鐘; 腹部絞痛的症狀再次出現,逼不得已他們坐在河畔旁隨機安置的石椅上,夜晚的涼風徐徐拂過他們濕潤的臉龐,金碩珍伸手擦去朴智旻前額的汗,不溫不火的口吻說了別感冒,接著他們同時仰頭凝視夜空若有所思。
朴智旻先開口了。「抱歉、但我還是想問,哥跟那個人現在如何了⋯」他的聲音越說越小,深怕自己的問題越界,過度干涉金碩珍的私生活,隨後補了一句。「哥不想回答也沒關係⋯」
金碩珍抬起腿將自己縮成一個球,頭靠在膝蓋上,眼神依然凝視著遠方的天空,仍用不明確的口吻。「大概、分手了吧⋯」
朴智旻驚訝地轉頭看著金碩珍的側臉,金碩珍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他斗大的雙眼直視著天空,嘴角揚起的笑容讓人摸不著頭緒。
「為什麼?」
金碩珍歪著頭,想了想卻沒有得到更婉轉的說法。「大概不適合吧、大概我們都累了。」
金碩珍不明白自己為何此時跟朴智旻談起愛情,談起閔玧其這個人。或許聽在旁人耳裡他就是傻瓜,連他自己都認為懷念是一種藉口,只是努力說服自己深愛的那個人已是前任。
金碩珍說,他是真心的愛過閔玧其,愛上閔玧其這件事他一次也沒後悔過,只是他太愛閔玧其,所以無法容忍閔玧其的不愛。真的都倦了、不如不愛,對彼此都好,這樣還比較俐落乾脆。
 
「這不是哥的一廂情願的想法嗎?」朴智旻聽完金碩珍的話,一語牽動金碩珍的神經。
「在我聽來、哥也一樣不夠勇敢,因為害怕失去那個人,所以從來都沒跟他說過吧?說哥有多喜歡他,失去他多麽痛,即使被傷害也想留在他身邊。不是嗎、哥?其實哥根本不想結束吧。」
「不是的、我跟玧其——」金碩珍無法反駁朴智旻的話。
「哥現在像刺蝟捲曲著身體保護自己,不想傷害他也不希望自己受傷,假裝沒事的度過一天又一天。分開雖然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但、現在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分開的話,哥一定會忘不了那個人,因為哥很愛那個人,哥比自己想像中更加愛著那個人,所以變得脆弱又膽小。」
金碩珍不願去接朴智旻的話題,他腦海再次浮現出相遇時的身影,銅像下的他看起來那麼耀眼奪目,也許閔玧其的身影不曾在他的心中消失,只是被自己隱藏到更深的地方,遮住雙眼、假裝失明才有動力堅持自己的原則。
金碩珍感到莫名的心情惆悵,即使想說些什麼,卻無法輕易地說出來,金碩珍最後無奈地笑了,他將頭塞入兩腿之間不讓朴智旻看見他現在垂頭喪氣的表情。
漢江上的風冷颼颼地,如同金碩珍空洞的心一樣冰冷。朴智旻沒再多說什麼,就像聖誕夜那晚,只是靜靜地陪在金碩珍的身邊。兩人呆坐在漢江旁好一陣子,朴智旻先開口:「走回去吧,不然都要天亮了。」
金碩珍沒有任何反抗,讓朴智旻牽著自己的手,安靜的沿路返回,或許他們都不曉得該說什麼話,他們的心塞滿太多情緒,也許會因為對方無心的一句話潰堤。
朴智旻把金碩珍送回住所,他在玄關外沒踏進去,兩人對視,金碩珍一而再而三的道歉,不論是工作上或著私下。
朴智旻無奈地打斷了金碩珍的話,一句話「我不喜歡、從喜歡的人口中聽到抱歉,我甘願被哥利用。」讓金碩珍閉上嘴,他看著眼前的人,他的表情一如既往溫潤和善,語氣中沒有絲毫怨懟而是透露一種一廂情願。
「哥、我喜歡你,就算哥無法回應我,我也一樣很喜歡哥。啊、哥記得要照顧身體,下禮拜見。」朴智旻留給金碩珍倉促的背影,匆匆忙忙趕到工作室。
伴隨著電子鎖響起,金碩珍回過神緩步走到客廳,無力地側身倒在沙發上,嘴裡仍念念有詞地說著抱歉。
強烈的倦怠感襲來,金碩珍撐不住眼皮,闔上眼沉沉睡覺。
 
金碩珍的世界坍塌然後重建。
金碩珍無法放縱自己隨波逐流到迷失自己,夢境讓給閔玧其也無所謂,就像朴智旻敘述的那樣也無妨,忘記不了也是無可奈何,日子依然要過下去。剩餘幾天,金碩珍待在家,難得的從書櫃取下舊書籍,他翻動著泛黃的頁面,細膩的文字讓他沈浸在故事裏,甚至回想起在瑞典的日子,一整天只需要一本書、一杯咖啡,或著充滿顏料及音樂的涼爽舒適下午。
他隨便用手機找了首音樂,傳統打擊樂與優美柔和的女聲悠悠地迴盪整個房間,手麻的他換個姿勢繼續閱讀,餓了就走到廚房沖杯麥片窩回書房,他闔上沈重的書本,天色已經晚了,夕陽透過半掩的窗灑進充斥著寂寞的室內,他打著哈欠將書塞回縫隙,繼續平凡的日常生活,套件單薄的外套盤腿坐在沙發上等著外送服務,一旁的手機不停閃爍,金碩珍瞄了一眼瞧見不是工作也懶得回,他儘可能放空自己,讓自己的心一步步返回原點,雖然他還抽著那包的香菸,喝著同樣喜好的紅酒,金碩珍想起閔玧其卻沒有多大的反應,沈澱幾日的心情不再過度起伏,即使微小的動作讓他想起閔玧其,然而他只是停頓一下、在腦海閃過閔玧其的容貌,並沒有其他情緒。
坦承後,他努力學習放手。
閔玧其不是金碩珍的初戀,卻是唯一一個他生命去深愛與珍惜的人。
他們都努力過,在這段愛情裡找到出口卻無果。
也罷了,他們都嘗試過,所以沒事的。
我愛過他就足夠了。
 
一回到工作崗位,金碩珍像隻幼犬般黏著其他人歡騰,熱鬧的度過上午,外景組依照行程,在下午三點回到工作室,朴智旻疲倦地推開後門進來,金碩珍從自己的位子往後仰,幾日不見,朴智旻染了淺金色,他立即像個孩子般奔去揪住朴智旻的頭髮,漂過變得毛躁的髮尾經不住金碩珍這番折騰,一聲慘叫後斷落一戳頭髮。
兩個瞪大眼睛同時盯著金碩珍手指上近乎透明的毛髮。過了一會,朴智旻發出巨大的哀嚎,他衝到鏡子面前低下頭努力看清楚頭頂的狀況。
金碩珍悠悠地走到朴智旻旁邊,揉揉他的髮旋,一副事不關己模樣。「沒關係,你還年輕長得快。」
這番話一點沒安慰到人,朴智旻顫抖身子拼命壓抑自己爆發情緒,說服自己,金碩珍是病人、是他的上司、是他愛的人,所以不可以生氣。然而,金碩珍一個動作摧毀朴智旻的理智線,金碩珍拍拍他的肩膀。
「反正少了這戳頭髮也不影響你在我們之間的排行。」
排名也是同事之間的玩笑,朴智旻性情溫和,那時有位男同事因為長相被甩,金碩珍開玩笑地說如果以帥氣度來排,朴智旻一定是墊底長相。朴智旻也不想打擊同事,無奈地附和著金碩珍的話。因為本人不介意,這個玩笑時常被提起,偶爾聚餐醉了,一群人開始奇怪的排名,扯到最後鬧出火氣,總有人用長相排名來消火。
朴智旻這回沉不住氣地和金碩珍扭打成一團,煩人的拳頭擊在對方身上,他們拉高聲音板著臉、死命地盯著對方看,同事們紛紛跑來兩人中間當起和事佬,連在一旁從不參與戰爭的同事都懷疑地走過來,隨口說了句,難得看到你們吵架。
他們倆都沒想過一件小事會讓他們吵成這樣,只是一句玩笑。
在同事的安撫下兩個人鼓起臉頰回到工作上,金碩珍長時間病假,一回來便是企劃的會議,當他回神,又是熟悉的夕陽穿透玻璃灑在會議室,他癱在桌上任性的說他想再休假。
其他部門的同事毫不客氣地揉揉他的腦袋。「你也休夠久了,再不回來小心你底下的人爬上來。」
金碩珍嘟嚷著說他可是無人能取代。
同事聽聞笑的燦爛。「吶金大師、我期待你這次的作品。」語畢,同事跟著其他人一起離開。
金碩珍雙手一抬把文件往空中散,紙片輕飄飄的落下,放縱完的他再次黏在桌上,額頭緊貼著桌面,悶悶地用自己聽得見的聲音自語:「等等再整理就好,反正都沒差。」
額頭壓出紅印,他便轉頭用臉頰靠在桌上,他盯著不遠處寫滿行程的黑板,輕嘆,看來又會一路忙到年底。閉上眼休息,依稀聽見塑膠袋摩擦的聲音,他張開眼看見黑色的塑膠袋擺在眼前,接著聽見紙張相互摩擦的聲音。金碩珍撐起上半身,看到桌邊縮成一團撿拾的朴智旻。
「那個我等等再處理就好,反正不急。」
朴智旻抬眼望著滿目瘡痍的景象,一頓後繼續動作。「哥就先好好吃飯,這我來整理就好,重新打印也是麻煩。」
塑膠袋裏裝著熱粥,金碩珍看見頓時暖心,含著湯匙口齒不清的說了謝謝。金碩珍縮在椅子上,用手撐著頭,視線停留在朴智旻身上,看著他蹲在地上撿拾著資料,口中唸唸有詞地說著數據與資料,忍不住笑了,覺得非常可愛。
突然地笑聲引來朴智旻的視線,兩人視線對上,同時想起玄關的別離,彼此的表情都有些不知所措與尷尬。
朴智旻羞澀地低下頭故意轉移話題。
金碩珍順應著朴智旻的話,把話推到另外一端。
往後的日子,他們保持著忽近忽遠的距離,金碩珍沒刻意躲著朴智旻,反倒是朴智旻自己多了分尷尬,金碩珍像以往那樣撲倒在朴智旻身上,他感覺到對方一瞬間的緊繃,像是多了好幾層的隔閡,但金碩珍看見放在他位子上的塑膠袋,心特別的暖。
他不是傻子,知道是朴智旻的心意。即使他們嘻鬧不比從前,然而朴智旻的關心不曾退去,像夏日的偶陣雨,滋潤著枯竭的心。
謝謝。現在的金碩珍只能對朴智旻說這句話。
數不盡的感謝,依然無法昇華成愛情。
金碩珍咬著塑膠吸管,眼神雖然盯著眼前的作品,心思卻逐漸飄遠進入思考模式,他不是毫無感覺的人,朴智旻的好他都懂,他也不反感朴智旻的靠近,但總是少了一種感覺,讓他無法喜歡朴智旻。
 
秋末的樹梢垂掛著乾皺的枯葉,金碩珍抬起頭望著,沒意識到時間稍縱即逝。他的人生恢復正常已經兩個月,不斷湧入的工作和冒出嫩芽的感情,確實讓金碩珍忘記其它。比如他的生日和年紀,母親偶爾打來的電話敦促也無時無刻提醒金碩珍,該找個人陪。
一生,母親的話說得有些誇大,交談間母親的期許隱約透露出來,結束通話,內心仍在那通電話的餘韻之中。金碩珍可以毫無顧忌地跟同事坦承,並不代表他能這樣對家人,即使家裡還有一個長子,思想文化老舊的家庭是不可能接受他的不同。坦白後想必鬧得不可開交,家裡的重擔會全部壓在大哥的身上,這不是金碩珍所希望的,他很愛自己的家人,但他不想去愛不愛的人。
思考中斷,新工作再次掩埋了金碩珍,忙碌逐漸填滿他的生活,回來家中依然充斥著工作氛圍,貼滿書房牆壁的草稿及擺放整齊的文件,客廳落地窗旁畫到一半的少女油畫,裙擺的皺褶沒塗上任何顏色,清晰的炭筆痕跡刻畫在上面;隨處擺放的馬克杯,裏頭盛著半杯水,金碩珍時而拿起時而放下,他也忘記哪一杯是多久之前留下,水變了質,卻依然被他捧在手掌心。習慣性用手指輕敲著握柄,清脆的聲音悠悠地響著,彷彿附和著金碩珍的喃喃自語。
盯著油畫觀望半晌,他歪著頭用奇怪的角度看著畫,細碎地說不是這樣,他又換了另外一個姿勢,依然沒有達到他想要效果,他把馬克杯擱在桌上,走近更仔細看著畫的細部,又過了一會,他拿起刮刀把少女的溫和面容給刮掉。這不是他想表現的。
金碩珍從畫架上把油畫取下來擱在一旁,他重新倒了杯水,推開落地窗,披著單薄的外套來到陽台,秋末的空氣帶著冰冷的溫度,他啜了口水凝視著被夕陽染成東雲色的天空。
「我到底在幹嘛、」金碩珍的語氣平淡彷彿像局外人。「他一點都不溫和,為什麼、還是會突然想起來⋯」抹平的五官上浮現閔玧其的笑容,一再告訴自己不要眷戀,此時此刻他內心模糊的記憶仍然思念著閔玧其。即時表情、語氣平淡,金碩珍明白閔玧其的身影依然迴盪在心中,他卻無法阻止自己的心一次次的思念。
其實在那個夏天,遇到一輩子想珍惜的人是他吧。金碩珍自嘲自己的癡狂。
 
秋末退去,迎來是鋪滿白雪的冬日,雪花覆蓋那個寧靜的夜晚,金碩珍沒有任何改變,依舊待在工作室,跟同事沒日沒夜的在加工作品上的珍珠飾品,眾人注意降雪時也晚了,沒有兒時的悸動與歡喜,反而沒情調的抱怨。「這樣不能叫外送了。」
假借跑腿名義,金碩珍跟朴智旻擁有暫時的休息。他們肩並肩走在厚重的雪上一路上閒談,金碩珍說了笑話逗著朴智旻哈哈大笑,一個沒注意腳邊,朴智旻筆直地跌在地上,雙手手肘隔著厚重外衣仍被嗑疼。
「你什麼時候才能好好走路。」金碩珍奮力把朴智旻從雪堆中拉起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還被同事戲稱點滿滑倒技能。
「哥我超痛。」
「就說要好好看路。」
他們打打鬧鬧的走進便利商店,推開玻璃門,搜刮完架上的食物,提著大包小包沿路返回。
時光荏苒,他們退回原本的位子,朴智旻不再因為親密的舉動而驚慌失措,他能開玩笑的跟金碩珍玩在一起。也許他自己也發現,走不進金碩珍心裡,即便是交往了也一定不會有好結果;那麼,朴智旻寧可退回原本的位子,當個能陪伴著金碩珍一同微笑的人。
愛情不一定會有結果,但沒有付出一定沒有結果。
朴智旻自認自己努力過,只是金碩珍始終把他隔在心牆外,不論他如何敲擊著牆面,磨破手指變得狼狽不堪仍走不進金碩珍的心,他失落卻也釋懷。
自始至終都是朴智旻單戀金碩珍,是一種心甘情願的喜歡,得不到也就罷了。
一廂情願的喜歡絕對不能變成強迫對方的利刃,這是朴智旻的理念。
 
年末的首爾時裝展,金碩珍沒能如願參加,他再次住院了。鄭號錫陪在金碩珍身邊,壓抑不住情緒激動唸著他。
金碩珍噘嘴一副不情願地承受嘮叨。
「哥你就不能再愛自己一點嗎?」鄭號錫無奈卻忍不心責備下去,他垂下肩嘆氣,真的拿眼前這個人沒辦法。
「號錫我想吃海苔。」見鄭號錫停頓,金碩珍開口說了個任性的要求,他並不是餓了,只是想暫時讓鄭號錫離開。
鄭號錫表面上顯得不情願,但仍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大衣。隨著腳步遠去,聽不到任何聲音,金碩珍整個人虛脫般滑落陷入棉被了。
他真的很想哭,籌備那麼久的作品,無法自己親眼見證模特兒走在舞台上,看著她嫵媚動人的身姿搖曳走在聚光燈下,眼神充滿風情與魅力。想著想著,悔恨與失落充滿著金碩珍的內心,拉高棉被把整個腦袋藏在裡面。
過了一會,聽見鄭號錫回來,金碩珍病懨懨的探出頭,看到鄭號錫手上多了些東西,眼神隨之而亮。
「哥還是多吃點東西,吃不下也不要勉強。」
「謝謝你,號錫。」看著袋子裝滿他喜歡的食物,難以表達的感動。
鄭號錫一邊脫掉外套一邊回應。「哥是怎麼了、如此見外。」
「沒有。只是突然想感謝你跟其它人,總是對我這麼好。」
鄭號錫哭笑不得,面對平時囂張倔強的人,突然誠懇他有些不習慣。「哥是不是連腦袋都壞掉。」
金碩珍嘖嘴,醞釀的情緒被鄭號錫弄得煙消雲散。
他們平靜地度過半天,鄭號錫臨走前不忘督促金碩珍適時找個伴,倔強逞強也要顧慮自己的年紀,鄭號錫的最後一句話讓金碩珍一個人錯愕地呆坐在病床一時反應不來,熟悉的腳步聲再次遠去。
我倒是不介意下次帶個男人跟我認識。
金碩珍望著右掌心上的手機若有所思。
鄭號錫何時發現?五月?去年、還是更久之前?
內心的疑問逐漸盤旋在腦海,像蜘蛛絲佈成網子將他捕獲,一個個的問題接腫而來,最後,他放棄思考直接撥了電話。對方接起來口氣自然讓金碩珍非常慌張,彷彿自己的行動與反應早被猜測到。
「號錫你什麼時候知道⋯」
「隱約有感覺到,沒把握就沒問哥。同性戀沒什麼大不了,又不是沒見過。」
鄭號錫說一派輕鬆,根本沒察覺到電話的另一頭栽進恐懼中,金碩珍內心的疑惑逐漸擴大,甚至懷疑起母親頻繁來電的用意。金碩匆促切斷通話,索性把手機關機,他縮進被窩裡任憑恐懼與不安侵蝕著自己。
他已經不是了,他跟閔玧其早就沒關係了。
但為何閉起眼依然是他浮現在腦海。
 
金碩珍的病反覆發作,連新年金碩珍也只能乖乖待在病房,看著手機直播,一聲聲鐘響響徹雲霄,他已經感受不到委屈,這一切都是自己自找的,金碩珍無視大哥發來的訊息,累了就把手機放回充電座上,望著窗外滿天紛飛的白雪,一次次回想起那個健康開朗的自己。
 
住院中途鄭號錫和朴智旻來探望過好幾回,他們撫過金碩珍的臉,總是一臉欲言又止的神情凝視著金碩珍,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他們都知道,留點空間給彼此喘息。金碩珍明白自己的狀況非常糟糕,不論他怎麼補救,殘破不堪的身體三不五時出現新的狀況,甚至讓金碩珍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生病了,由心產生的病。
他掛了號,獨自走進身心科,病棟沈悶的氛圍讓他厭惡與害怕,彷彿拐個彎會有人拿著小刀橫衝直撞地跑出來殺了他。
進到診療間的金碩珍看著穿著整齊制服、披著白外掛的女醫生,她轉過來一臉溫和無害的朝著金碩珍微笑。
金碩珍老毛病又犯了,比起說自己的故事,他更在意醫生,從頸部線條和眼下細紋推測對方年紀,大概三十出頭,保養得當的話頂多逼近四十。
女醫生轉動椅子正面朝向金碩珍,她同時注意到金碩珍的目光,職業素養沒讓她急著開口發言,兩人沈默不久後,金碩珍尷尬的清了口痰。
「金先生發生什麼事嗎?」女醫生入這行也一段時間,奇怪的行為已見怪不怪,反倒是覺得病人的小動作和表情非常有趣。
「好像沒什麼大事、只是很在意自己是不是有心理疾病。」
光是從這句話,女醫生基本上就能確定金碩珍的情況,她仍然靜靜的聽述金碩珍描寫自己的生活,眼前這個人正一步步壓迫自己,即使外表開朗堅強,內心卻如此空虛寂寞,連自己生病都能冷靜思考彷彿事不關己。
「金先生你沒有精神疾病,頂多是比較倦了。」
金碩珍稱不上病了,說起來只是倦了,與一般人相同,被社會壓的喘不過氣,有時沮喪卻也容易振作,容易感受到幸福同時害怕失去,隨波逐流直到被社會淹沒停下腳步,覺得很累。
「雖然您一定也聽過、但我會不厭其煩地再跟您說一次,沒有人逼著您,多給自己一點空間,適時放鬆對您的身體跟心靈都有幫助,累了就停下來,人生還很長,您才三十來歲而已,往後的日子還很長。」
走出別棟回到病房,金碩珍把藥袋放在床頭櫃上,鑽入棉被堆裏把自己縮成一顆球,他閉上雙眼,腦子攪和成一團,不久,他張開了眼看著藥袋標示——憂鬱症是心靈上的感冒。
金碩珍原以為會診斷出疾病,這樣他能更好地說服自己這些日子的不正常是因為他病了,如今,這渺小的願望被剝奪,他只是累了,真的非常累,不論身體到心靈。
「你真的累了、金碩珍,別再勉強自己。」金碩珍一次次地對自己吶喊,只得到無聲的緘默,金碩珍看著藥袋冷不防笑了,都如此累了,金碩珍你還不肯放過自己嗎?
金碩珍試圖與自己交談,始終沒說服自己的心,定期回診不見好轉,女醫生再次提醒金碩珍別讓自己走上不歸路,人都會累,但金碩珍的累來至於他自己本身,可是他也不知該如何解決。
人生這條路,金碩珍一直認定自己是獨立自主的個體,就像一座孤島,路途的艱辛與痛苦都是自己的選擇。隨著人生經歷而改變,磕碰跌倒他也已經習慣強忍著疼痛,站起來繼續往前走,那些傷自然而然就會痊癒,這一直是金碩珍價值觀。
女醫生邊嘆氣邊摘掉抵住鼻梁的眼鏡,無奈地皺起眉頭揉揉太陽穴。「金先生、正視痛苦的確了不起,但您有沒有想過這樣您本身會很痛苦;逃避不可恥,您一直用這樣的心態去看待,不是再加深自己痛苦嗎?」
金碩珍緘默了,他沒有想過自己如此壓榨自己。
女醫生看不下去,金碩珍連到疲倦時都如此壓抑,不斷勸說金碩珍鬆開緊握不放的事物。
 
困在醫院的日子久了,金碩珍徹底丟失時間,他總覺得時間太過漫長而忘記晝夜變化,直到大哥嚴肅的正坐在病床旁,霎那間,加附在金碩珍身上的鎖鏈被扯斷,停滯的時間再次運轉,讓他產生逃的心態。大哥低沉的嗓音穿透金碩珍的身體使他動彈不得,他緊握著門把遲遲不肯進去,直到大哥再次喊著他名字,他才抬起腿,麻木地走回病床旁。
大哥的手毫不遲疑地摸上金碩珍臉龐,與語氣反差的關心。「碩珍你到底有沒有吃飯。」食慾不振的金碩珍幾乎沒嚥下食物,大哥記憶中圓嘟嘟的臉頰都瘦成皮包骨。
「哥、」金碩珍感受到大哥的擔心,內心產生歉意,知道大哥不會害自己卻沒有勇氣對他開口,千言萬語化作一聲單音。金碩珍的聲音讓大哥更加心疼。
大哥將金碩珍塞回床上,懲罰性的玩弄著他的頭髮,接連哀號聲讓兩個人心情稍微放鬆,大哥揪起一搓頭髮。「回家吧,爸跟媽都很想你。」
金碩珍沈默低下頭,大哥曉得金碩珍的不願意,但他仍然努力的說服金碩珍回家,一次不成便多來幾次。
金碩珍受不了,好幾次故意把藥包放在大哥觸手可及的地方,矇著頭假裝睡著了。大哥看到藥包自然不會吵醒金碩珍,只是靜靜的陪在金碩珍身邊。
 
金碩珍輸給大哥,出院那天,大哥幫他打包好行李,陪著他進診療間再到大廳登記,最後肩並肩一同走出醫院。
在計程車上,金碩珍凝視著窗外不發一語。他無奈暗自嘲諷自己的人生,如夢般浮雲,一陣風來他便煙消雲散。還未下車的金碩珍已經看見待在家門口的母親,內心泛起無止盡的心疼,握著車門的手不由得顫抖,大哥從另外一端出來,替金碩珍開了車門。
金碩珍深呼吸後走了出來,母親慌慌張張地跑向他,還來不及看清楚母親的臉,熟悉的觸感先撫上臉龐。母親柔軟的手掌緊貼著金碩珍的臉頰,如同兒時一樣,母親沒問金碩珍跟誰打架,只是伸手安慰金碩珍,回到家裡替他上藥。母親總是溫柔的包容著金碩珍,所以金碩珍不曉得自己害怕的其實是母親的失望。
 
回到熟悉的地方,金碩珍的話變少了,他動動手指母親就知道,忙進忙出的替他打理好一切,金碩珍抱著沙發上的小枕頭盯著電視螢幕,耳邊傳來刀子切到砧板的聲音,越是平靜、安寧卻讓金碩珍更不踏實。父親加班晚餐趕不回來,金碩珍與大哥、母親三人坐在餐桌上,愜意地聊著過去金碩珍認為的小事,如今的他戰戰兢兢聽著母親與大哥的話,不停猜測他們是否話中有話,但金碩珍一定沒想到母親和大哥在意的,僅僅只是那幾乎沒動過的湯勺。
家人的關心不外乎加深金碩珍內心的壓力,他大可被毒打一頓受皮肉之苦,也不願看見家人欲言又止的表情。
母親收拾殘局,盡可能用平靜的口吻說服金碩珍。「別讓大家再擔心,你爸他昨夜整夜失眠。」
回到房間後,金碩珍無力地倒進床上,曬過太陽的棉被有一種柑橘味,他有氣無力地將棉被抱在懷裡,眼神直視前方嘆氣。家的溫暖凸顯出金碩珍內心的寂寞。
「為什麼、又突然⋯想起你了,負心漢閔玧其。」
金碩珍對自己腦內一閃而過的身影感到無奈,多久了,閔玧其依然埋在他的內心裡,思念在漫長的時間裡擴張,金碩珍躺在床上便是一晚的思念。
 
隔日清晨見到父親,父親嚴肅的坐在餐桌前安靜進食的模樣,金碩珍不自覺打直背繃緊神經,他坐到餐桌前,父親低沉的聲音傳來。「病還沒好之前搬回來住,家裡從來都不缺那口糧。」父親的語氣堅定就像他在這個家的地位般威嚴。面對強勢的父親,金碩珍只能默默聽話,覺得挫折卻又真切感受到父親無比的關愛。同樣身為男人的他懂父親的沈默寡言,大哥也是,他們總是默默付出。
金碩珍心想,他不能再讓家人擔心。
他沒把公寓的合約解掉,帶著簡單的行囊搬回老家,重回老家的金碩珍把藥袋藏在自己房間,他不願透露出一絲軟弱。
 
回到老家一陣子,金碩珍身體狀況逐漸恢復正常。
金碩珍興沖沖地回到工作崗位,他踏進工作室引起別人的目光,朴智旻興奮地跑了過來,毫不猶豫撲在金碩珍身上,大家興高采烈歡迎他的歸來,然而金碩珍很快察覺到,這裡,早已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大家得心應手地處理手上的工作,金碩珍不在的這段日子,他們必須成長才不會被工作壓垮,就像破土的嫩芽一點一滴不停成長,直到變成綠意盎然的大樹。
明明是他最愛的工作卻在不知不覺遠離了他。
他越是在乎工作,病魔就更折磨著金碩珍,原本已經有起色,變得健朗的身體又開始惡化,金碩珍看著手掌心裡的藥丸,從原先的五顆變成二十三顆,每次吞下全部的藥他必定跑一次廁所。按著腹部已成習慣,如同女孩撥弄劉海般自然,飽受煎熬。
時好時壞的身體健康,讓母親的擔心日益增加,母親總是重複詢問金碩珍的身體狀況,不論金碩珍怎麼說,母親似乎不肯相信。金碩珍展現在別人面前總是一臉疲倦,但他自身卻沒察覺這個狀況,像個頑固的確老頭看不見眼前的變化。
 
綿綿的春雨來晚了,直到五月底藍白色的天空染成縹色,待在工作室討論新的作品,耳畔傳來雨滴敲打玻璃的聲音,全部人分了心不在工作上,繫上撫子色髮圈的女同事貼在玻璃上,雀躍興奮中不自覺掂起腳尖。
她說:「終於變天了。」
「怎麼變天妳很開心。」一旁的男同事揉著女同事的頭,將她束好的頭髮給弄亂。
女同事揮開男同事的手解釋。「再不變天,釜山的繡球花開不了,我可不想白跑一趟。」
繡球花。
金碩珍無奈想起過往的約定,剛回來韓國的日子金碩珍非常不適應,悶熱帶著蟬鳴的夏天,街道上擁擠的人潮,快速又方便的生活,莫名讓他煩躁。金碩珍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盯著手中的手機,他完全沒興致動筆創作,也不想馬上投入工作,晃眼就是一個禮拜過去,閔玧其發了訊息說下個月到職,金碩珍二話不說直奔大邱為他慶祝,他們在待在一間不起眼的咖啡廳,拿著塑膠杯撞杯,他們天真地笑了,覺得這畫面是多麼可笑卻又幸福。
他們一聊便是日落,他們說好要去大邱逛逛,看來沒機會。
閔玧其那時咬著扁掉的吸管,他握住金碩珍放在桌上的手,彆扭的口吻說道:「下次我們一起去釜山,順道去看繡球花盛開,一定會很美。」
下一次,之後他們太多下一次與抱歉,約定變得廉價而且不具有任何意義。
 
金碩珍以為生活重新接上軌道,意外總是來的猝不及防,母親從他的房間發現藥袋,金碩珍當晚和朴智旻他們喝了點酒意識變得模糊,他打開大門連玄關都未踏過,看見三人齊聚一堂,一臉嚴肅的表情,不必猜測就知道發生大事。
母親端了一杯水給金碩珍醒神。
金碩珍喝完腦袋一樣昏沈倦怠,他按著自己太陽穴無奈的說道:「抱歉、我現在沒心情談,要不明天再說。」
「珍啊、」
母親喚著金碩珍,沒挽留住金碩珍,直到父親低沉嗓音響起,金碩珍的腳步如同凝結的空氣般停止步伐,父親的口氣全是命令,金碩珍膽怯地退縮腳步,回到父母面前。
父親的呼吸聲如同蚊子般騷擾,金碩珍只覺得頭疼,不想思考為何會有面前這樣的局面。沈默不久,母親把藥袋遞了出來,金碩珍瞬間明白自己被挽留的理由,不自覺皺起眉頭。
「什麼時候開始的?」父親的口氣充滿命令與強勢,讓金碩珍無力招架,他微啟著唇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理。
金碩珍越是不說話,身為父母的越是著急。
父親大力拍了桌子,沒人被驚嚇到,似乎都預料到這場景。
「珍啊、你說你什麼時候開始生病。」母親試圖當中間的協調器,失敗了。
金碩珍無力辯解那包藥袋的用意,他並沒有生病,藥只是來穩固他的身體和情緒,藥量並沒有多重跟一般人沒差,但他看到藥袋上標示的文字,他明白自己再怎麼解釋家人都聽不進去,任何說法都會變成藉口與逃避。
終究金碩珍沒解釋、或者說他百口莫辯,母親顫抖的指尖抓著藥袋,父親的喘息聲越滾越大,彷彿把空間給淹沒。
大哥拍拍父親的背試圖緩解氣氛。
金碩珍抬起眼看見父親的神情,知道根本沒用。
「把工作辭了,還沒好之前你就乖乖待在家。」父親的話如此冰冷,金碩珍不敢吭聲也不會順從,他只剩工作,只有工作能填滿他的空虛。
隔日天未亮,連路上的夜燈還散發著黃澄澄的光芒,金碩珍熟練地從窗戶爬到大樹上溜了出來,他暗自慶幸父親堅持沒搬離小區,不然他的逃跑計畫必定以失敗告終。
他回到自己承租的公寓,住院前畫的那幅少女油畫輕倚著畫架旁,金碩珍走近,拿起畫框,少女的臉依舊模糊缺少靈魂,他凝視著少女卻又再次想起閔玧其。
沒救了,這時候還想起閔玧其,金碩珍心想。
少女反應著金碩珍的內心,是他對另一半的渴望。
「還是把她畫完吧。」金碩珍拍拍褲子如此說。
重複抹滅刻畫,呈現出來依舊神似閔玧其的少女,金碩珍放棄掙扎,為畫取名閔少女。不同於閔玧其有氣無力的模樣,畫中的少女踩在清澈透明的水灘上,捏起裙角轉身回來微笑,金碩珍看著少女面容靜下來心。
徹底忘了一個人真的好難。金碩珍早知道,卻沒料到他對閔玧其的愛是如此深切,如同空氣裡渺小的塵埃依附在他身上,根本驅散不了。
「我還是⋯喜歡你、閔玧其。」
 
手機不意外在寧靜的早晨發出巨響,金碩珍沒掙扎、猶豫,馬上接起電話,比起來電者,響徹雲霄的鈴聲更讓他頭痛。母親急迫緊張的聲音穿透過來,金碩珍解釋他回到公寓,卻得不到母親諒解。
「媽,我沒生病。」
「媽是在擔心你。」
母親的話明明一直是帶著真誠與包容,但進到金碩珍的內心卻總是無比沈重。
「媽對不起、我不會再回去了,我會顧好自己。」
「珍啊、你這孩子到底怎麼了。」
隔著話筒說話,金碩珍比較自在,他大多時候都沒說話,靜靜的聽著母親一遍遍的呼喚,如同母親說過的兒時回憶。自己在她的身體裡時,母親就喜歡撫摸著他;溫柔的喚著他,母親的聲音聽起來隱約與那時同調,明明他不可能記得還是嬰兒、甚至胚胎時期的事情。
金碩珍的心如淌血,他緊咬著下唇,久久不能自己,最終他鬆開唇瓣,舌尖舔過咬破的傷口,鐵鏽般腥味讓他慢慢回神。
「媽,真的不是生病,只是、覺得累了。」
「媽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珍啊、有事說清楚。」
金碩珍深呼吸一口氣,沒有任何高低起伏輕聲闡述事情,說起自己的性向,心情如此平靜,像是一場虛構的電影。他交代自己有個戀人,但只是曾經,那個人叫閔玧其。
該說的、不該說的,金碩珍毫不保留的說了出口。若昨夜父親沒叫住他,金碩珍其實是想隱瞞下去,然而昨晚他慌了,被無形的壓力給折磨地喘不過氣來,接著再被閔玧其救贖。
「媽我很愛你們,但這份愛讓我好累。」正因為被愛著,更想回應對方的期望,明明會令自己更疲倦,金碩珍還是努力回應愛他的人。
話筒的另一端沈默,只剩微弱的通話雜訊聲在耳邊嗡嗡作息,過了半晌,伴隨嘆息聲,母親的聲音娓娓道來。天下父母都是關心自己子女,母親似乎想說什麼,最後脫口而出仍是老話,噓寒問暖、增添衣物、一句句關心的話語。
母親的諒解化作最後一句話。「珍啊、抱歉,也謝謝你總是為我們著想。」
母親切斷通話,金碩珍不清楚這是不是不歡而散,他盯著前方平靜地落下眼淚,接著咬著自己下唇不願洩出泣聲,最後蹲在地上雙手抱著自己大腿泣不成聲。坦白既痛苦又煎熬,更弔詭的是金碩珍卻感受到不曾有過的輕鬆暢快,壓在胸口已久的大石終於挪開,他哭了卻也笑了。
 
鬧劇的最後金碩珍仍遞出辭呈,沒有任何人強迫他,是他自願請辭,已經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束縛他。
其他人得知消息,震驚卻也放不下手邊的工作,行車路程中朴智旻打了電話給金碩珍。得到的回應是他累了,金碩珍直截了當的告訴朴智旻,他真的累了,不管是這個國家、工作或著愛情;他必須走了,在他還沒徹底崩壞前。
「哥要去見他嗎?」朴智旻詢問著。
話筒的另外一端沈默一會,堅定回聲肯定答案。
朴智旻知道金碩珍已經沒事了,現在的他有一雙能翱翔天際的翅膀。
朴智旻掛斷電話,無力地倚靠在車窗玻璃旁,眼神望著一閃而過的風景。明明希望金碩珍能振作起來,希望金碩珍能依賴他們,即使不是愛情他仍然想當金碩珍支柱,但金碩珍最後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把其他人拋棄,朴智旻內心不是滋味卻坦然接受金碩珍的選擇。
坐在一旁的女同事伸手安撫朴智旻,他們何嘗不想分擔金碩珍的壓力,只是金碩珍總是沒注意到,他被其他人默默的愛著。
「看來我們徹底的失戀。」女同事佯裝開朗樂觀面對突如其來的消息,車內的其他人都懂她的心跟朴智旻一樣痛。
「不要笑,很難看。」朴智旻瞥見女同事的笑容嘀咕說。
「智旻你現在的表情也一樣難看。」
「比妳好一點。」
「我看來,你們表情差不多。」
「沒辦法,天生長不好。」
他們互相吐槽互相安慰,一起接受沒有金碩珍的生活。
 
金碩珍處理完離職手續,連回馬爾默的機票也處理差不多。金碩珍坐在少女畫前面,沈思一陣子,把自己的思緒全部投入回憶,閔玧其對他來說到底是怎麽樣的存在,他必須搞徹底的清楚,就像朴智旻說的,他們分手時太過於含糊,或著該說是單方面的結束,腦袋裏清楚記得閔玧其說過的話。
現在不是時候,我們改天再談。
閔玧其這樣說,卻沒有任何行動,他們分開好歹也有一年,閔玧其一通電話都沒來問候。照理一般人的常理來說,這段感情應該已經結束了,金碩珍原本也以為這段感情跟之前的沒有差別,但卻有種根本沒結束的感覺。
任憑時光飛逝,金碩珍下定決心,黑夜落下帷幕,世界被籠罩在黑暗中,他關掉音響帶著菸來到陽台,吐出一口帶著菸草香的白霞。金碩珍撥通他記在腦海裏的電話號碼,響不到幾聲便被接通,伴隨吵鬧的背景音,熟悉的聲音喚著他一聲哥。
「好久不見玧其。」原以為自己能一派輕鬆地面對閔玧其,但在聽見閔玧其宛如過往般的呼喚著自己,金碩珍就知道又是一場逃脫不了的暴風雨,注定隨著閔玧其的字字句句跟著載浮載沉。
「哥等我一下。」兩人霎時安靜,等到閔玧其那邊沒有任何雜音。
閔玧其輕輕嘆氣,如今的局面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他跟金碩珍不是生意場上的爾虞我詐,電話的另外一端,是閔玧其用青春去深愛的男人。
「哥我們改天好好談談,電話說不清楚。」
「嗯。」
宛如偶陣雨的通話,切斷電話後的金碩珍瞥眼看見夾著香菸的手顫慄,他扯出難看的笑容自嘲自己,自從遇上閔玧其後改變了很多。
 
在一個奇異午後,天空驟降下起狐狸雨,金碩珍待在咖啡廳讀著新書——街貓鮑勃,聽見雨聲抬眼望向玻璃窗外,斗大宛如珍珠般的雨滴打在玻璃上,他拔掉單邊耳機,連疑惑的聲音都未還發出,一大群大學生跌跌撞撞的進來躲雨。男孩們拉拉扯扯嬉笑的沒心沒肺,一直想把一名笑開懷男孩推回雨中;女孩拿出紙巾擦拭著身上的雨珠埋怨著天氣。他們絲毫沒注意到店內還其他客人,雖然聲音不大,但在本就寧靜的咖啡廳,連呼吸都像雜音,更何況是說話聲。
店員走上去禮貌性請學生小聲點別打擾其他人,學生急忙道歉,默默走到角落的大桌坐下,即便他們壓低聲音仍是咖啡廳裡面最吵的存在。金碩珍的視線不知為何一直注視著他們,儼然起了興趣,他闔上了書,啜了一小口咖啡,像個偷窺者般暗自觀察。
他們刻意壓低聲音,彷彿變成一場遊戲不亦樂乎,觀察著學生的金碩珍似乎被感染勾起淺淺的笑容。
自己大學生不也是如此,撇除閔玧其,自己的大學生活不也是充滿歡笑與努力,看著學生的笑容,更加深金碩珍回馬爾默的決心。
 
收到閔玧其的訊息時,是個晴空萬里的上午,金碩珍盯著簡短的幾字傻笑,他一邊攪拌著咖啡悠然自得地呢喃。「老樣子還是連打字都懶。」
金碩珍也不多說,簡潔流利回應閔玧其的話,就約下禮拜二。
出國的手續如火如荼進行,金碩珍每天早上看著鏡中的自己狀況似乎越來越好。他獨自回到醫院,連醫生也訝異地對他說,我以為會花更多時間。
金碩珍根本沒想到困擾已久的問題就這麼迎刃而解,正所謂愚人自擾,一切源頭都是自己造成。
當自己無力再握著,學會真正放手,感受那麼順暢。
搭上前往大邱的KTX,金碩珍帶著耳機專注的看著新買來的書,一頁頁翻動著並不再有任何情緒,看起來特別平靜。平靜過頭的金碩珍心想,自己與閔玧其見面,也許會忍不住情緒對他做出什麼事來,他並不害怕反而有些興奮與緊張。
「果然應該烤一個蛋糕⋯」路程上金碩珍只說了這句話。
 
大邱的空氣比首爾來得濕潤些,明明是同個國家,大邱的氛圍總給金碩珍慵懶傳統的感受,走出車站金碩珍打個哈欠伸展筋骨,似乎沒了首爾那匆忙的身影,他悠閒地遊蕩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時不時看看手機確認時間。晃進巷子來到舊書街,一待便是半刻再次拿出手機,三點四十五,已經晚了。他不慌不忙的來到咖啡廳,金碩珍轉開仿古的門把,伴隨著冷氣,掛在門上的風鈴聲音像是宣告天下般喧嘩,與店員點頭示意,接著注意到隱藏在角落的閔玧其,他拉拉滑落的背包緩步走過去。
「哥遲到了。」
金碩珍望著他面前的咖啡,杯底滲出一攤水,他一邊說著抱歉邊入席。金碩珍點了一杯咖啡卻遞到閔玧其面前,再順便把那杯常溫咖啡撈到自己的面前。
他啜一小口,坐在對面的閔玧其出了聲。
「那杯我剛剛喝過⋯」
金碩珍倒是沒意識此番舉動如此親密,閔玧其沒出聲他還沒察覺;他只是照著習慣重複著過往的動作。
閔玧其無奈地嘆氣咬住吸管,久違的重逢,在他的心裏無意識地建起一道高牆,金碩珍一如既往的行為讓他的心揪了一下。
為什麼,金碩珍還可以泰然自若地坐在他對面。
 
前一夜閔玧其徹夜未眠,早上他看著鏡子悶不作聲,臉上充滿倦怠看起來病懨懨的,總是穿著整潔的正裝讓他沒多曬到太陽,藏在衣著下的肌膚白的嚇人。最後他只能對著鏡子嘆息,如今他們見面該說些什麼他沒底,掛掉電話回到包廂裡,閔玧其麻木地接過上司遞來的啤酒,酒精麻痺他的思緒,恍惚的狀態裏,他回憶起金碩珍的啜泣聲是如此心碎,當初他們到底怎麼分開,這樣是否算分手,閔玧其滿是疑問。
提早到約定的地方,閔玧其選了角落的位子,無力地趴在桌上,擺在桌上的香氛發揮作用,他閉上眼幾分鐘他便睡著,醒來金碩珍還沒出現,他望向手機時間已經超過十分鐘。
他其實害怕見到金碩珍,卻又思念著熟悉的面孔。
 
「好久不見。」思考後的閔玧其唯一想到的開頭,但凸顯他們早已是洪流裡面一環,關係與關心早已疏遠,脫口而出的瞬間閔玧其後悔卻為時已晚。
金碩珍笑容僵在嘴邊,有種皮笑肉不笑的既視感。
「噢、好久不見。」金碩珍感受到閔玧其的緊張,說起話不自覺尷尬起來。
冗長的沈默讓兩人更加意識到陌生,金碩珍微啟嘴卻遲遲出不了聲,嘗試幾次仍被沈默給支配,後來端上來冰咖啡已積成一攤冷水。
金碩珍鼓起勇氣,仰頭緩解緊張的情緒,他不去看閔玧其會讓他好受點。
「呀、玧其我們是不是都有點蠢⋯⋯」
大多時候閔玧其不說話,平靜聽著金碩珍敘述著他們的曾經,越是平靜便越能感受到語氣裡的釋懷與堅定,金碩珍最後低下頭直視著閔玧其的眼,他笑著說:「我要回去馬默爾重新開始。」
閔玧其平靜的眼裡閃過動搖。
金碩珍主動伸手附在閔玧其的手背上,他繼續說。「謝謝你、讓我能愛你,但這是最後一次。」明明是自己下定決心,為何心依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疼痛。
他們彼此從交疊的手感受到對方顫抖與不捨,可他們早以無力去握著對方他的手。
「哥我愛你,我、一直深愛著你,即使分開我還是喜歡哥⋯」
金碩珍聽聞輕笑。「嗯、我也是。所以我放你走,玧其回去吧,那個家還需要你⋯」
正因為知道自己是用盡全力去愛,不計較結尾的狼狽;知道這份沈重的愛,讓他們都累了。見面不過是給自己一個交代,並不是真心想挽回些什麼,感情被現實渲染無法像過去般純粹,見面僅是不想背叛過去深愛過對方的自己。
他們低著頭,用喃喃自語的音量說了愛,一次又一次。
愛、深愛、最愛。
 
「我們分手吧,玧其。」
謝謝你一路陪伴,即使結局並不理想。
我仍然慶幸對象是你,閔玧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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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inG_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